經濟發達的因素是甚麼?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李察 Leechard



　　當今世界，最現實，最急迫的經濟問題，共有兩個。第一個是：經濟發達的因素，第二個是經濟崩潰的因素。找到了箇中原因，才有穩定和平之可言。
　
　　經濟發達，有甚麼重要因子是必須具備的？
　
　　歸結起來，在於以下的三種因子：
　
　　「科技」、「私有制」，或者「中式自由」。
　
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＊ ＊ ＊
　

　　第一因子是「科技」。
　
　　印度人，日本人，俄羅斯人，都曾經盡了全力去學習西方科技。俄羅斯的彼得大帝，甚至改名換姓，潛到荷蘭的船廠去當學徒。而印度的尼赫魯總統，更聲言西方科技是唯一的經濟發展之路。走得更快的是日本人。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後，不但只是全盤採用了西方科技，更連政治制度也徹底改革了，二次大戰後，依足美國人的建議，日本民主制度，被廣泛贊揚。不幸是日本人的經濟，忽然在一場地震中陷於崩潰，照抄西方科技的問題，全部暴露。
　
　　第二因子是「私有制」。
　
　　上一世代，人們傾向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。 包括了愛因斯坦和托爾斯泰在內的精英之士，都以為生產沒有計劃，會產生問題。這一世代，人們轉向資本主義。認為社會主義公有制思想，才是失敗的根源。又認為只有利己主義的自利精神，才是經濟發展的動力。部份轉向資本主義的國家，經濟上升。好像是証明了，自私才是社會發展的動力。但是，這許多同時轉向「私有制」的國家和地區，為甚麼仍然不能發展？「私有制」未必是經濟發達的保証。特別是當許多老舊的「私有制」國家，面臨惡劣經濟危機，更使問題突出。菲律賓的民主，是美式民主。但是，菲律賓卻從未擺脫貧窮。
　
　　第三因子是「自由」。
　
　　所謂「自由」，也不是普通印象中的自由，而是叢林經濟中的自由、「中式」的自由。
　
　　中式自由，並不是一個單獨概念，而是成對出現的雙概念。
　
　　這概念就是：大範圍內的「絕對」穩定，小範圍內的「絕對」自由。
　
　　何謂「絕對」穩定？何謂「絕對」自由？
　
　　中國人有句成語，「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」。言語是不能表達的，只有右腦中的意念可以領會。總之，明白的人是心領神會，一通百明，而且可能揮灑自如，得心應手。而且他們會譏笑不明白的人，以為他們就是一輩子不明白。但是，另外的一個因素，也永遠在不遠的地方等待著這些自以為明白的通達之士。樂極可以忘形，樂極也會生悲。經濟崩潰的陰影，永遠存在。經濟崩潰，不會因為「中式」自由而消失。
　
　
* * *
　
　
　　有一個忽然發達的具體例子，讓人們看見，一個鄉下佬，怎樣利用一千元的本錢，造出價值五萬元的商品。
　
　　為了減少不必要的誤會，故事中的人物，都是虛構的。讀者都明白，我們追求的是本質，而不是表面真實。如果有個出版商對李察說，看，你的事例都是沒有根據的。請先出示那一千元的會計單據，否則，我們絕對不會為你出版的。對於諸如此類的疑惑，李察只能報諸微笑。
　
　　鄉下佬名叫阿財。阿財的全部家財，只有一千元。幸運是他有個年輕貌美，十分能幹的老婆。他老婆不但擁有一輛腳踏衣車，而且更有一手車衣絕技。她在製衣廠工作多年，日產牛仔褲無數。工廠倒閉，她留在家裡，為人車縫度日。
　
　　又或者，個人性格也的確是有點影響的。他成功之後，記者蜂湧而至，都希望從他的性格裡，找到他發財的因子。
　
　　其實，對於整體經濟而言，個人性格並不重要。毅力，勤勞，創意，勇敢，意志，諸如此類的品格，車載斗量，要多少有多少。
　
　　那麼，甚麼才是重要的呢？
　
　　有一天，阿財回家，神秘兮兮的對老婆說，他有一個發財大計。老婆不睬他。因為，他幾乎是隔個星期，便想到發財大計，卻從來沒有一次是可行的。
　
　　兩天之後，阿財買了很多布料回家。家中地方不夠，便拿到後街的空地上剪裁。他對圍觀的孩子說，他要做一個會飛的熱氣球。
　
　　他的老婆倒是支持的，為他日夜趕工的車縫。
　
　　阿財又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，找來一個能夠載人的籐籃，還有繩索，還有一部製造熱風的天然氣炊具。為了防避炊具在半空中失靈，又另備了一部後備的輔助炊具。他還預備了二十公斤的氣筒，總共是四個。此外，就是一部柴油的鼓風機。他的所有裝備，就只有這許多了。幾乎連指南針也沒有。風速計，氣壓計，衛星定位儀等起碼工具，全部欠奉。他所憑著的，就是高中時學的一點皮毛知識。他只知道，熱的空氣比較輕，能夠使氣球起飛，僅此而已。
　
　　試飛當日，他的老婆半信半疑，不知這氣球能夠不能夠真的升起。但阿財堅持要老婆一起坐進籐藍裡去。那天也沒有甚麼風，氣球居然一下子就搖搖晃晃的往上升，嚇得他的老婆尖聲大叫。
　
　　很快，叫聲就化為笑聲了。氣球在田野上空，低飛掠過，穿過了城鎮，穿過了河流，在不太遠的另一個縣城降落。
　　
　　這件事，很快傳遍附近一帶的城鄉。早有不少好奇者，在他試飛當日拍了很多照片。鎮上的一家報紙，率先派來記者採訪。圖文並茂，一下子成名，帶來了甚麼呢？
　
　　不久，鄉鎮的官員來友善探訪。告訴他，這是一次違規飛行事件。他既沒有飛行執照，熱氣球也尚未通過安全檢測。如此這般，等等，等等，等等。故事還有很多下文。也不必在此講述了，鄉鎮企業違規的事情太多，恐怕要一部百科全書的篇幅，才說得完。
　
　　有一個名詞是「叢林經濟」。你好像是在叢林中探險。你生你死，保障是很少的。你要想在充滿猛獸與毒蛇的叢林中生存，必須用盡自己的智慧與精力。你是沒有甚麼保障的。但你可以自由。你可以用盡你自己的一切或正或邪的方法以謀求自保、生存，或者發展，甚至發達。如果有了保障，自由也就消失，你也同樣不能生存。在「自由」與「保障」之間，你如何謀取平衡？在「發達」與「行乞」之間，你又如何取捨？或者有人也會喜歡一點「道德」。但是，在叢林之中，是沒有道德這一回事的。當然有人是極度厭惡，亦也有人無限喜歡這種冒險環境。他會在瞬間發達，也會在瞬間滅亡。但無論如何，這種環境是有利於整個叢林的生長的。叢林中，植物茂盛，動物繁衍，品類充足，非常富裕。而失敗者早已被人吃掉了。叢林中，是沒有屍體的。死老鼠早就惹來了蒼蠅，螞蟻，一乾二淨。雖然這是動物境界，但，這是繁榮。
　
　　不久，阿財就把熱氣球賣了。他用的材料，只花了大約一千塊不到。但鄰縣一個富戶，竟肯花五萬塊錢來買。當然，這是更加哄動的。
　　
　　阿財自己的興緻，更加高脹。他在網上發佈新聞，以氣球製造商自居。而他的氣球，也一個比一個造得更好。加添了許多必要裝備，又參考了外國氣球的規格，改善了各種材料。而他的家財，也就五萬、十萬地增加了。不久，阿財已經是個小富翁。
　
　　這件事，對於中國經濟有甚麼後果呢？
　
　　後果是：阿財一下子引來了二十幾個競爭者。有的是很有規模的廠商，他們有大型的廠房，還僱用了外國的專業工程師，還有優秀的行銷人材，把中國製造的熱氣球，推銷全世界。這方面，阿財雖然是很有意志和毅力，但也是無法跟他們競爭的。很快，阿財的喜劇，就化為悲劇了。他又再不名一文，至於他的妻子是不是仍然為人車縫過活，則是永遠沒有人知道的。因為這件事，在宏觀的政治經濟眼光看，是不重要的。阿財事件是沒有經濟學價值，亦沒有統計學價值的。
　
　　亦是因為這個原因，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最重要內在因子，從此就鎖在浩如煙海的繁瑣理論裡，真相反而沒有人知道。
　
　　這因子，不止是西方科技。許多人以為科技十分神聖，其實也可以是十分粗淺的。像熱氣球之類的原理，連中學生也可以掌握。
　
　　這因子，亦未必完全是「私有制」。而且，「自由」和「自私」，更是完全兩碼事。
　
　　中國經濟迅速發達的因子，在於一種我們叫它做「絕對」自由的東西。
　
　　這一種特殊的自由，很接近於莊子的「絕對自由」。但卻是不相同的兩回事。只能姑且叫做「中式自由」。
　
　　「中式自由」，把限制減到最少，使每一個人，都有大展拳腳的機會。幾乎是想做甚麼，都可以。只要有膽量，違規或者甚麼的，你可以做，雖然你亦可以死。這就是叢林經濟的現實。亦是唯有在右腦傾向的文化中，有這一種特殊的自由。
　
　　「中式自由」是在一個大框架裡進行的。如果沒有了這個大框架，一切「自由」都不會存在。這大框架十分重要，就是在大範圍裡的「絕對」穩定。沒有了這個穩定，一切成空。如果有人敢於衝擊這大框架，肯定碰壁。或者，這框架會不會是「過份」了一點？會不會是太過「絕對」了一點？會不會是特別「敏感」了一點？有的人，根本無意冒犯，但已經被先行整頓。（例子是李察的文章，從未能在大陸發表，或者，有人是過份敏感了。）
　
　　一個軟殼的框架，會不會比一個硬殼的框架好些？把鋼鐵都用軟材料包裹起來，色彩和賣相會好看些？但這是不重要的。重要的是：我們已經看到中國經濟的實質，就是：「小藏於大」。小範圍裡的「絕對」自由，前提是要有一個大範圍裡的「絕對」穩定。
　
　　何謂「中式」的「絕對」自由？
　
　　這是「可意會不可言傳」，甚至是「可以做不可以說」的。
　
　　像阿財的例子就是一個。他不可以違規飛行，但他又確實是在違規飛行。雖然，他知道出事的時候，死的是他自己。沒有批文，不可以生產的物品，他大量出廠。如果查起來，他的財產，可以在一夜之間，變化為零。但是，他仍是在做。他在盡量利用他的「中式」自由。
　
　　這種「中式」自由，跟普通人印象中的自由，有微妙不同。但卻是使勇於嘗試的人，有了嘗試的可能。亦可以說，這「中式」自由，就是中國經濟的內在生命力量之一。
　
　　阿財一個人，當然是不重要的。重要的整個經濟環境。著眼大處的人，會看到大環境的變化，而不是那一個人死了。所以，更加重要，而且更有價值是那一批跟蹤而至的仿傚廠家。一種新興行業出現了。就業機會出現了。小鎮多了許多工廠，還有很多外圍的服務性行業，都出現了。小鎮的生產總值，大大標升。
　
　　違規當然是不好的。違規造成了危險，違規損害了無數人。誰要是適逢其會，誰就遭殃。
　
　　有人說，中國人的建築材料，都是用最先進的植物性蛋白纖維造成的。質量輕，承托力強。所以，房子一間一間的迅速建成，城市整體經濟，一下子冒升。人人口袋裡，都有了錢，都忽然發達了。有人問，這先進的「植物性蛋白纖維」是甚麼？就是「豆腐渣」。
　
　　沒有豆腐渣，就沒有叢林經濟。
　
　　有「絕對」的保障，就沒有自由；有「絕對」的自由，就沒有保障。
　
　　如果有人支持豆腐渣，必定會被痛罵。但是，這卻是中國經濟的規律。如果全部的違規事件「一下子」消失，中國經濟就會同樣地在「一下子」裡進入低潮，恐慌性拋售發生，飢荒和各種災難事件，亦會接踵而至。
　
　　沒有人認同豆腐渣的。但是，如果有人利用豆腐渣去衝擊大框架，卻是絕對不容。就算不是真的衝擊，也會被誤會是衝擊的。因為，「絕對」自由的對應概念，是「絕對」穩定。
　
　　問題是，甚麼叫做「絕對」呢？為甚麼要在「絕對」二字上加上引號呢？因為，這不是一般意義上的「絕對」，而是含有變動因素的微妙「絕對」。這同樣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中式概念。沒有中國文化根底的人，是不可能明白的。
　
　　違規事件，是沒有人贊同的。但是，這卻是「中式」自由中的現象。這種「絕對」的「自由」，才是經濟暴發的推動因素。這「自由」，能使思想活躍，能使思想化為行動。相反的是規章太多，會使經濟活力失去。
　
　　北歐的小城鎮，都十分乾淨、整齊、清潔，每天晚上六時，所有人都下班回家。連鎮上唯一的小酒館，亦已關門。如果中國的城鎮都像這些北歐城鎮，違規事件自然是不會發生的。但經濟亦同樣不會增長。這就是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。右腦傾向的中國人，深明此道。
　
　　那麼，保留一點髒，容忍一點腐，又好不好呢？這是很敏感的。因為，受到最大損害的，通常都是最底層的那一大群。他們是用生命與鮮血，承托起整體經濟的。容忍了貪腐，就對他們不起，就要肩負所有的罪名。沒有人肯這樣「說」的。
　
　　問題是：水要有多清，才不算是太清，又要有多濁，才不至把所有的魚，都濁死了。這就叫做通盤考慮。這才是觀察中國國情的起碼層次。如果要講甚麼「智慧」，這就是「智慧」之所在。
　
　　「小藏於大」只是問題的一半。還有就是：「大來自小」。無小則無大，小企業需要保持活力，這種活力，使整體的中國經濟興旺。但如果整體環境失去穩定，小企業也不可能生存。不許違規，就只有大企業能夠生存了。而大企業是活力不足的，也是承不起整體經濟的。
　
　　問題只是：中國經濟的這一種特殊情況，是有意栽花呢，還是無心插柳？
　
　　如果是有意栽花，則中國的經濟領導者就真是絕頂天才了。他們早已經預計這情況。
　
　　如果是無心插柳，就要研究，為甚麼中國文化裡會有這許多違規事情。是不是右腦傾向的中國文化，本來就是有這種特性的。
　　
　　而更有智慧的人，亦必定會同時看到，中國實在是太大了。中國不止是有叢林，亦有無數森林與原野。高山密林與荒漠曠野，文明都市與窮鄉僻壤，同時存在於神州大地。叢林對於整個中國經濟的貢獻，不可抹殺。但是，叢林也不是唯一的。叢林經濟，只是過渡期間的產品。而一時的暴發，也不是長久富強之道。那是虛火。虛火上升，只能消耗體力，是亞健康，不是真健康。仿效中國的若干國家，當然更不可能明白這一點。他們以為無心插柳就是有意栽花，暫時的誤會，是不要緊的。但是，叢林卻不是人為力量所能夠繁殖起來的呢。此所以，學習中國的朋友，往往只能得其皮毛，不可能再造另一個叢林。
　
　　以上問題，可算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因素。 忽然發達，也該知道，原因何在。
　
　　還有另一個問題，忽然崩潰的問題，亦是不可不注意的：現代經濟，包括了中國經濟在內，會不會也有可能「高速崩潰」呢？是不是有了外在的穩定，就不會崩潰呢？
　
　　問題是，何謂「內在的穩定」。
　
　　當有一天，不知誰個抓來一服遠古的中葯，把我們的內在體魄都調理好了，從此遠離了孔子的偏愛哲學，抬起頭來，真真正正做為一個人。甚麼樣的叢林，都只能把一個人鍛鍊得更加堅強，而不是變為一隻獸。
　
　　「內在的穩定」，才是真正的穩定。探討未來的經濟崩潰危機，這是不可忽略的一點。
　
　　再有才是關於西方科技的問題。目前所有的地球經濟，都以西方科技作為唯一工具。連中國一個鄉下佬，也懂得利用「熱空氣比較輕」的原理。但這一種西方科技，其實已經到了發展盡頭了。需要從新format了。這也是探討未來的重要考慮。
　
　　文章太長，超過五千字了。讀者可能全不介意，但李察的手指已經疲倦，不可能長時間呆在電腦鍵盤上了。下回分解吧。 (Quest No.8259 - - 2011/11/08)






Inquiry 852- 2559-4690

★Write to
Academy2008@hotmail.com

★Or, click the ‘comments’ links below.